就在商如意和裴行远都看向他,几乎屏住呼吸,仿佛帮着那囿困于长乐坊中,无助的等待命运宣判的数千名病患,等待他的宣判。
可宇文晔却安静下来。
他没有说话,只静静的端起自己的碗,开始喝粥了。
“唉,你——”
裴行远有些惊讶,正要说什么,却被商如意阻止了。他看了看商如意的表情,又看了看宇文晔微蹙的眉心,顿时也像是明白过来什么,便不再说话,也静静的端起碗来。
一顿早饭,在无声无息中结束。
最后,宇文晔放下粥碗,又擦了擦嘴角,才抬起头来对着裴行远道:“你府上的人手,够用吗?”
裴行远点点头。
宇文晔道:“那,刚刚如意说的那几样可以暂代的药材,你帮我置办来。”
“……!”
裴行远眼睛睁得更大了些,半晌,才吃吃道:“你,你真的——”
宇文晔淡淡道:“先救人吧。”
这话一出,裴行远几乎是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,而商如意的脸上几乎是直觉的浮起了一丝笑意,但随即,又有更深的忧虑染上眉宇间。
她轻声道:“凤臣,你真的要这么做?”
宇文晔看了她一眼,平静的说道:“你说出来的时候,难道没想过我会这么选?”
“我……”
“若你觉得我不会选,你根本就不会说。”
“……”
“既然你说了,我也选了,就不要扭扭捏捏的,先把大事办了再说。”
听到这话,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,终究还是欢喜的笑了笑——的确,就像宇文晔说的,她是因为知道他会选,才会把这个办法说出来。只是,宇文晔选了,她虽然高兴,心里还是避免不了的忧虑。
那,毕竟可能关系到太子之位!
而且宇文晔身为次子,这些年来一直代替长子的位置支撑着宇文家,立下战功无数,甚至孤身解除了王岗寨这个大患,他就是冲着那个位子的,若在此时放弃,为山九仞功亏一篑,未免太可惜。
果然,裴行远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凤臣,你可想清楚,这关系到你未来的前途,你不要逞——逞圣人。”
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:“我打仗的时候都不逞英雄,在这个时候装圣人?”
“那你真的要这么选?你知道后果?”
“我当然知道。”
“那你——”
“行了,”
宇文晔有些不耐烦的道:“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。我这么选,的确是能救更多的人,但我考虑的,也不止是救人而已。”
两个人又睁大双眼望着他。
宇文晔道:“治理瘟疫这一整件事,是父亲在最后一步树立自己的威望,而将大兴城分东西而治,就是让我和大哥分别树立自己的威望。很多位置,就算上面给了,下面的民望不够,也是坐不稳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而且,这一次的病患,全部在大兴城内。”
“……”
“大兴城内的百姓,跟其他地方的百姓是不一样的。就算扶风战死了八万人,对朝廷的人而言也只是一个数字;但大兴城的百姓的生死,会活生生的映在他们的眼里,也会直接关系到朝廷,官员,舆情对我们的看法。”
“……”
“所以,不管是为百姓也好,为我自己也好——我都必须救更多的人!”
裴行远恍然大悟,道:“原来是这样……”
商如意也点了点头。
宇文晔的确说到了关节上,这一次是在城中治理疫情,也就是说,长乐坊和延祚坊每死一个人,就会被抬出来,让众人目睹。城中的百姓能接受多少具尸体,被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抬出来,拿去烧掉呢?
那烧掉的,就不只是尸体,而是民心了。
民心,本来就是一个看似无形,但关系重大的东西,所以,宇文渊已经大权在握,离那个位置仅仅一步,也仍然要通过这一次治理疫情来让自己稳稳当当的走完这一步;而太子之位,更是国之根本,若没有民心和舆情的支持,是很难坐稳的!
而裴行远在点头称是之后,又轻叹了口气,笑道:“话虽这么说,还是有点不甘心。”
“……”
“就好像,放弃了什么似得。”
宇文晔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
其实,他又何尝不知道,只是在这个时候,他必须做出选择罢了。